吾师止唐先生，授读古今文，随意指示，大意往往出人意表，然不敢自以为是也。同人谋刊先生所指授古文，先生不许，今私择其已评示者数篇，以省同学抄录之烦，非敢云问世也，识者鉴之。

槐轩门人识

哀江南赋

南北朝 庾信

梁都在江南，宋玉招魂曰：“魂兮归来！”《哀江南》，信伤江南之亡解玉言以为题

粤以戊辰之年，建亥之月，大盗移国，金陵瓦解。梁武帝太清二年十月，侯景袭谯州，进兵攻京城，遂破金陵。余乃窜身荒谷，公私涂炭。《梁史》侯景领兵暴至，信以众先退台城险，信后奔江陵。华阳奔命，有去无归。梁元帝承圣三年，信使于西魏，是年冬，江陵陷，信遂留北不归。西魏在华山阳。中兴道销，穷于甲戌。元帝中兴，又为魏所袭，执事在甲戌年。三日哭于都亭，三年囚于别馆。天道周星，物极不反。蜀刘禅亡，罗宪哭于都亭三日。《左传》晋人执行人叔孙婼，馆诸箕，言已为魏所执。梁亡竟不复兴，星虽周而运不反也。傅燮之但悲身世，无处求生；袁安之每念王室，自然流涕。汉傅燮为汉阳太守，贼王国等破汉阳，子干劝之逃难，燮流涕死之。袁安见王氏专权，天子樨弱，每常流涕。以上叙梁亡及己羁留事。昔桓君山之志事，杜元凯之平生，并有着书，咸能自序。潘岳之文采，始述家风；陆机之辞赋，先陈世德。汉桓谭著《新论》，晋杜预著《左传集解》，潘岳作《家风诗》，陆机有《祖德》《述先》二赋。以上引起作赋之意。信年始二毛，即逢丧乱，藐是流离，至于暮齿。《燕歌》远别，悲不自胜；楚老相逢，泣将何及！畏南山之雨，忽践秦庭；让东海之滨，遂餐周乘。下亭漂泊，高桥羁旅；楚歌非取乐之方，鲁酒无忘忧之用。追为此赋，聊以记言；不无危苦之辞，惟以悲哀为主。梁元帝与群贤和魏文帝《燕歌行》，竟为凄切，子山亦与焉，梁亡遂为谶也。汉龚舍不事王莽而死，楚老吊之，谢灵运有“楚老惜兰芳”之句。南山元豹，自惜其文，雾雨不下，食者七日。秦廷、周都，长安也。汉孔嵩之京师宿下亭，梁鸿依高桥。梁肃、汉高帝为戚夫人楚歌。鲁赵俱献酒于楚王，酒吏求酒于赵，赵弗与吏怒，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，楚王围赵。以上言己年始，二毛即遭丧乱流离，至老一别元帝，不能复见，其始自爱其才，不肯死节，遂仕周室。忆及漂泊境遇，歌酒俱无可乐，因为此赋，以寄哀情。

日暮途远，人间何世？将军一去，大树飘零；壮士不还，寒风萧瑟。汉冯异为大树将军。燕丹送荆轲入秦，歌曰：“风萧萧兮易水汉，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”言己年老，无可建白于世，想当年兵败朱雀，航及出使西魏，不料遂成永诀。荆璧睨柱，受连城而见欺；载书横阶，捧珠盘而不定。锺仪君子，入就南冠之囚；季孙行人，留守西河之馆。荆璧，和氏璧。信使魏求和，留之不遣，反灭梁，是为魏所欺。如秦索赵璧，虚以十五城欺蔺相如也。捧珠盘而不定，言出使无功。钟仪、季孙，喻已为魏所留。申包胥之顿地，碎之以首；蔡威公之泪尽，加之以血。钓台移柳，非玉关之可望；华亭鹤唳，岂河桥之可闻？申包胥乞师于秦，秦为发兵，包胥九顿首而坐。蔡威公闭门而泣，三日继之以血，曰：“吾国且亡。”钓台在武昌，玉关喻长安也。陆平原兵败河桥，为祖志所诛，曰：“华亭鹤唳，可得闻乎？”信言己闻梁亡，不能救难，欲见故乡，不可得。

孙策以天下为三分，众才一旅；项籍用江东之子弟，人惟八千；遂乃分裂山河，宰割天下。岂有百万义师，一朝卷甲；芟夷斩伐，如草木焉！言孙策、项籍以少敌众，而梁以百万败于侯景，如芟夷草木也。江淮无涯岸之阻，亭壁无藩篱之固。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；锄粳棘矜者因利乘便。将非江表王气，终于三百年乎？是知并吞六合，不免轵道之灾；混一车书，无救平阳之祸。言梁失其地利，球其藩篱，使利徒匹夫皆乘间作乱。如陈霸先卒代梁禅，岂江表王气果终于三百年乎？秦子婴降汉高于积道，刘聪、刘曜弑晋怀愍于平阳。以上言己败绩以来，留事西魏之故，而叹梁亡之可悯也。

呜呼！山岳崩颓，既履危亡之运；春秋选代，必有去故之悲。天意人事，可以凄怆伤心者矣！况覆舟楫路穷，星汉非乘槎可上；风飙道阻，蓬菜无可到之期。穷者欲达其言，劳者须歌其事。陆士衡闻而抚掌，是所甘心；张平子见而陋之，固其宜矣。陆士衡闻左思作《三都赋》，抚掌大笑，谓弟士龙曰：此间有伧父作《三都赋》，须其成以覆酒瓿耳。”张衡以班固《两都赋》为陋，因作《两京赋》。以上言己遭遇危亡，反国无期，故作此赋以自叙哀情，不辞其陋也。

赋文

我之掌庾承周，以世功而为族；经邦佐汉，用论道而当官。禀嵩华之玉石，润河洛之波澜。居负洛而重世，邑临河而宴安。言己先世为周掌庾大夫，因以为姓，至汉益显，世禀山川之灵，复自邬陵徙南阳。新野、颖川在洛之南，故曰负洛河、济水也。逮永嘉之艰虞，始中原之乏主，西晋之乱。民枕倚于墙壁，路交横于豺虎。值五马之南奔，西晋童谣云：“五马浮渡江，一马化为龙。”逢三星之东聚。彼凌江而建国，始播迁于吾祖。永嘉，晋怀帝年号。怀愍为刘聪、刘曜所灭。五王渡江，元帝嗣位，信八世祖始徙居江陵。分南阳而赐田，裂东岳而胙土。诛茅宋玉之宅，穿径临江之府。水木交运，山川崩竭。家有直道，人多全节。训子见于淳深，事君彰于义烈。新野有生祠之庙，河南有胡书之碣。赐田胙土，滔封遂昌侯也。宋以水德王，齐以木德王。训子事君，言世以忠孝显也。庙碣无考，皆言其世有勋泽也。况乃少微真人，天山逸民，阶庭空谷，门巷蒲轮。移谈讲树，就简书筠。信祖易字幼简，隐居不仕，齐曾以蒲轮微之，不就。移谈就简，言以文学自娱。降生世德，载诞贞臣。文词高于甲观，楷模盛于漳滨。嗟有道而无凤，叹非时而有麟。既奸回之匿，终不悦于仁人。贞臣，信父肩吾也。甲观 不能 先生 楚老 江陵 魏所